(前言:2008年1月29日中午1点到晚上11点,我作为政府部门紧急预案成员单位的普通工作人员,在广州市进出口商品交易会流花路展馆与因为运输系统瘫痪而被迫滞留广州的旅客们共同度过了10个小时。这是我第三次以政府雇员的身份直面“春运”,也是所见“春运”中最让我印象深刻的一次。饥饿的折磨、严寒的煎熬、无望的等待,这些都不是我写下这些文字的动力——在我们触手可及的历史中,记载着更多更严重的景况。
我只是想结合自己的一些经历和思考,陈述那短而长的10个小时,以及在10个小时背后,中国人那亘古未变的茫然。)
2008年1月29日星期二,早上有雨,所幸并不大,在上午10点半左右,阴霾的天空忽然出现了一点亮色。老同志悠悠吐一口烟,对我说:好啊,天要放晴了。
天要放晴了。
从1月26日京广线陷入瘫痪以来,这一句话是何等的珍贵啊!
11点半左右,从交易会馆那边传来消息,说是人渐渐少了,应该是都知道了火车在三五天内都停开的消息,各自散去了。说话的人话里透着乐观,听的人心里便也很轻松。
春运、晚点、滞留……这些词语对每天在办公室里忙着用OA系统收发文的行政人员和对为肉价上扬牛奶每箱贵了20块而惆怅的广州市民来说,遥不可及。电视里省长、市长启动春运紧急预案的新闻跟自家饭桌电磁炉火锅里的那块肥牛永远是风马牛不相干。
中午1点,由于听说环市路一带交通堵塞情况已经非常严重,我和同事于是乘坐地铁二号线,从越秀公园站下车,步行前往广州市进出口商品交易会流花路展馆。
能容纳十多万人的会展场馆是广州对外开放的窗口,但今天这里被政府部门借用成为临时的庇护站,为十多万滞留旅客提供一个避寒避雨的去处。
从地铁站到会展场馆入口的路上,旅客稀稀拉拉的,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可怕,甚至还比不上我之前两次组织“青春暖流”志愿者服务所见到的景象,我们的心情这才真正轻松起来。
交接班之后,安排我们主要的职责是广播最新的列车情况,宣读一些寻人启事和公益提示,任务并不重,只是不能离开监控室。天气阴冷,留在室内不见得是坏事,我们都很高兴。想想往年站在一线疏导旅客的经历,便想今年真是轻松了。
然而屁股还没有坐热,屏幕上就突然出现一大群人,摩肩接踵地涌进我们所在的7号馆。后来听到的消息,据说是火车站那边已经人满,要把人流往这里疏导。据说而已,在这个时候,任何消息既可能是真,也不排除是假,就先听着吧。但有一件事情是真的,那就是火车站广场在这几天确实出现过几次群众冲击警戒线的骚动,这可是广州电视台的新闻主持人陈扬的亲见。骚动的原因是什么,在后面会提到。
监控屏上一边是源源不绝的旅客蜂拥而至,另一边是武警交班,成三列纵队地整齐向馆外开拔,粗略一数,至少在500人以上。旅客的数目则以百倍计。有个未经证实的消息说,走了一万旅客,又来了三万,滞留旅客尽管未如媒体夸张地说的有50万,但15万以上总是有的。
而这时铁路系统瘫痪已经进入了第四天,就我所见的记录,29日全天发出的列车班次不超过两位数。
在这个宣告京广线瘫痪的数字背后,是仍然没有放弃希望,从四面八方赶来的旅客。
为什么要过来?
坐在温暖的三房一厅用等离子电视观看新闻的人们是不会明白在繁华都市的背后,艰难生存的族群的生活方式的。工厂停工放假,厂房关闭,宿舍关门,辛苦一年要带钱带物带人回家见父母见妻儿的外地务工者如候鸟一般,早已习惯了这种一年一度的迁徙,他们万料不到的是这一年的严寒掐断了回家的路。
然后他们才发现,他们已经没有退路。
政府安排免费的大巴送他们回去,可是他们聚集在这里,不就是为了要回去、要回家去吗?难道要再回中山、回顺德、回东莞,回到那些他们从来没有这个时候出现过的地方?我曾经在城中村的制衣厂生活过颇长的一段日子,亲眼见到过年的时候,工人宿舍的门总是紧锁的,如果他们这个时候回去,谁会给他们提供钥匙?
在广东过年,这句话容易让滞留的人们不寒而栗,他们很清楚他们的腰包里的那点能换面包跟床铺的花花绿绿的纸的厚度,能支撑他们在广东生活几天。
等待,似乎并不是一种选择,但当人们在火车站周边滞留了三四天后,就已经成为他们唯一的选择。
退无路,只有盼望前有路。
下午3点,场馆里人头涌涌,外面的旅客还是络绎不绝。多次广播呼吁旅客们上二楼,但又有谁愿意拖着那一大包行李爬楼梯,又有谁愿意去冒错过列车的风险到楼上去。
只好再开放5号馆。
5号馆开放的广播播出不到2分钟,我一抬头,人就像从地下冒出来似的,站满在5号馆的监控屏里。我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我们不停地通过广播,把人满为患的场馆的旅客调度到稍微空荡一点的场馆去。屏幕上,满是拖着行李走来走去的人。我望着他们,心想你们这是在干什么,为什么不好好坐着,来来回回的再忙活,也上不了车啊。
这时,发生了一次戏剧性的骚动。
在这个人心浮动的时刻,调度和广播虽然不能解决实际问题,但却可以有效缓解拥挤,安抚旅客的情绪,因此监控室有如战略要地,外面看似宽松,其实暗藏警力。除了工作人员,任何人都不得随意接近,只有拿着寻人启事等公益通知的志愿者能到门口跟我们传递信息。
可是,总是有心焦的旅客冲过来,询问自己列车到底什么时候能够出发。有些志愿者被他们磨得没有办法,就会把人带上来,请我们帮忙。
一个要回昆明的旅客就是这样找上了我。
他身材高大,却被沉重的行李压得佝偻着背,竟显得比我还要矮小;他像一个驼背者般辛苦地抬起头望着我,眼里充满渴望和乞求。我不忍心看他风尘仆仆的脸,眼光落在他背着的布袋上。袋子该是用了很多年,浆洗得掉了颜色,外层也破损不堪,怕是因为耐用,所以还没有退役。袋子很大,塞得鼓鼓的,能把一个高大结实的成年人压得直不起腰,该有多重呢?
我狠狠地告诉他,现在雪灾,车开不了,什么时候能通车还不知道。他的眼神一下子黯淡了,低着头走开了,我目送弯得更低的背影,心想有多少像他这样的人已经弯着腰等了超过三天了?
我无意安慰他,只想他尽快卸下背上的行李,好好休息。
下午5点,忽然有几百名旅客拖着行李小跑着围拢过来,集聚在监控室的门口,后面的人还越跟越多,我们的神经一下子就紧绷起来。
门马上锁上,干部们站在门口挡着潮水一样过来的人群,干警们也从各方跑来,一时竟有点对峙的紧张。然而七嘴八舌之后,干部们都又好气又好笑。原来他们是看了一个工作人员拿着一块写着“北京”的牌子走进监控室,便以为这里准备通知发车了,于是有人跑过来打听消息,却不知道后面更多的人盲目地全跟了上来。
所谓“盲流”,在这里大概不是一个贬义词。
知道是一场误会之后,人们无奈地散去,监控室外的警戒线也由本来的一米延伸到五米开外,干警们聚在一起,拉起了一条黄色的警戒带,防止再有同类的事件发生。
之后我在10号馆的监控屏又看到了相近的一幕。
10号馆本来是候车馆,最初两天有列车开出的时候,那些旅客都是通过广播聚集在10号馆,然后由大巴运上火车。可是大量旅客却以为只要在10号馆待着就一定能上车,全拼了命的往那边挤,结果水泄不通。
傍晚时分,10号馆的人蓦地全站了起来,眼睛都望着同一个方向,人们互相推挤着,却因为本来就太拥挤而动弹不得。我不在现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春运指挥部并没有向我们发出什么指令,想必又是群众高度敏感的神经被一个细节擦着了火花,产生了这一次无因的骚动。
推挤的人群很快平静下来,该是听到了那边的工作人员的广播,辟清了谣言。
可是站起来的人都没有再坐下去。他们的目光统一地望着一个方向,我知道那是最初开门让旅客坐上大巴的方向。
骚动的原因,不是有人故意捣乱,不是无理取闹,而是旅客们返乡的迫切心情已经一次又一次地迫近临界点,已经经不起一丝的刺激。
广铁集团的一个员工担忧地说:再这么下去,会不会暴动啊?
暴动?
一群被天灾逼得在寒风冷雨里滞留了四五天的外地人,饥寒交迫,夜不能寐,心急如焚,互不相识,手无寸铁,行囊如山,他们怎么可能发生暴动?他们哪里还有组织暴动的气力和心情?
政府也绝不会担心他们暴动,大量到场维持秩序的干警,只是为了确保人们不会因为那些无因的骚动而造成群死群伤的意外而已。
只希望不会有人抱着看热闹的心态作壁上观。
无论是政府还是旅客,需要的都是温暖、信任而不是冷眼和怀疑。
天不如人愿,晚上7点,一直细细飘着的雨丝渐渐密集起来。天,并没有放晴,而是如天气预报所说的,正酝酿着下一个低温。
冷。好冷啊!
我们坐在监控室里,听着窗外的雨点肆无忌惮地响亮地落在地上,冰冷沿着双脚贪婪地往上爬。
宣传部的一位同志羡慕地看着另一个抱着热水袋的小女孩,说:我本来也想带一个过来的,可是想着值班要带这个,影响不好……
在这严寒的天气,哪还管什么影响好不好的问题。
挤不进厕所的小朋友,撅着小嘴在过道上尿尿;刚吃完泡面的旅客,放不下手边的行李,把垃圾就近扔掉……仓廪实而知礼节,清洁工人们叹一口气,抱怨一声“交易会自开馆那天到现在都没这么脏过”,也终究是要把满地的垃圾清了一次又一次。
雨越来越大,天气越来越冷。
饭还没有来。
是因为堵车?是因为来不及准备?是因为前几天免费派发的饼干和水遭到了哄抢?
总之,7点多了,饭还没有来。
局领导来探望我们,带来了热腾腾的饭菜和炖汤,我们慢慢地吃着,觉得无比的幸福,抬头看看屏幕上的群众,又觉得有点心虚和愧疚。
就在这时候,窗外传来了忙乱而紧急的脚步声,是一大群人在奔跑。
我走到窗边一看,5号馆的人们空群而出,拖着举着背着沉重的行李,多数人没有打伞,只顾着奔跑。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奔跑,要跑去哪里,只知道这时候正下着那天晚上最大的一场雨。
路边的花盆被踩倒了,不管!
小孩子淋着雨高声哭着,不管!
身上穿的衣服转眼就湿掉了,更不会管!
几个明显是冻伤了脚的旅客一折一拐地跑着,他们连肉体的痛苦也不再管了。
我看着穿巷而过的人们,心里发酸。
从我懂得时事起,“春运”总与“战役”相关。我曾经很纳闷和平时代的节日运输怎么会跟血肉横飞的战役扯上关系,但今天我不得不承认2008年的春运是一场最难打的战役,是一场人与天较量的战役。
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我们的春运才再不会是战役?
春运指挥部没有给我们发来什么消息,奔跑的人们终究是要退回来,今年春节,他们的出路在哪里?
春运的出路,又在哪里?
电视里,中央电视台的《焦点访谈》正在讲到广州的春运。原来这里滞留的人们还不是最悲惨的,电视上播着冰封的路上停滞不前的一长串汽车,油烧干了,一车的孩子断水断粮,一下子病倒了几个,人们束手无策,当然,电视播出的时候,送温暖的队伍和救护员也到了现场。
2008年1月初,中央电视台曾经有一个孩子很世故地告诉记者她打开的网页“很黄,很暴力”。
没有人相信她。
2008年1月29日,出现在中央电视台屏幕上的孩子们衰弱地看着镜头,什么都没有说,却又在不容置疑地诉说着:
很冷,很绝望。
看着他们,监控室里很安静。
我心里有点堵,于是在晚上8点左右请了假,到楼下去探望在志愿者协会工作的同事。
晚上进来场馆里的人明显更多了,人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有些人摊开棉被睡着了,更多的人只能挤在一起,眼神一片茫然。
楼下的志愿者们围坐在一起,眼神也是茫然的。一群没有经过训练、空有热诚的年轻人在这里其实只能起最低的安抚作用,顶多也只能帮忙做做杂工而已。恶毒点说来,他们在这里跟旅客身份相若,一样要用厕所、喝水、吃东西,一样要忍受寒冷的天气,若是没有带伞,回家路上照样得淋雨。
区团委的两个同事轮流通宵值班,早已疲惫不堪,看着我只有苦笑。
门外,饭终于来了,男人们冲出去,为了温饱努力抢占有利位置,结果却挡住了饭盒的运输,饭在卡车上下不来,急得送饭的师傅们大喊大叫,但他们声音被淹没在饥饿的人们的声浪里,显得微不足道。门里的女人们抱着小孩和行李,幽怨地盯着维持秩序的干警,仿佛是他们阻碍了自己的晚餐。
这是一幕让人哭笑不得的场景。
每年春运时节,人们表面上都知道自己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实际上不过是早就被车次和节日安排好程序的机械的行为,一旦程序出现问题,他们立刻变成了无主孤魂一般的彷徨。
有人徒步南下,寻找被困的女友和家人。
有人来回穿梭于火车站广场与庇护所之间,自己也不知道为了什么。
有人跟着别人手里的一个牌子奔跑,有人因为别人站起来而跟着站起来然后跟着坐下去,有人到处想找人问消息却实际上根本不知道到哪里才有消息……
上十万的人们在小小的火车站附近杂乱无章地流动着,几天吃不上饭睡不了觉,依然聚集着,完全没有散去的意思。广场上谣言纷纷,竟然直到1月29日还有人相信困了这么久是因为“火车坏了”,人们都觉得“哪里人多就往哪里去”似乎是最好的选择。
茫然,一片茫然。
何去?何从?孰真?孰假?人们找不到答案——或者说,不敢去相信任何一个答案,又乐意去执行别人已经执行的答案。
不知所以地跟着别人走,这并不只是滞留旅客的悲哀,而是作为一个群体的中国人的集体的悲哀。
晚上10点多,雨势忽小忽大,我们与下一班的同事交接之后,走出交易会馆。
这时,东方宾馆门外的路段人山人海,旅客们正在与几辆公交车的司机叫骂着,要往车上挤。为数不多的警察分散在人群中劝说着,后面的车子则排起了长龙。
我不知道这群旅客是不是刚才从5号馆冲出来的那一群,远远看去,他们浑身都是湿的,叫骂声中,隐隐可闻的,还是场馆里那些熟悉的幼稚的哭声。
我们一步三回头地走进了地铁站。
进站的时候,我看了一下时间,正是晚上11点。
对面的列车上,又是一车背着行李的旅客。
2008年1月30日凌晨
广州火车站:百感交集的一幕幕
昨天下午去广州火车站,其中滋味,让人不胜感叹。我去火车站,是想提前打探一下军情,以便今天好顺利的进站回家。但是去了之后,我才知道回家难,难于上晴天。把自己半天的见闻和感受写下来,相信想回家去了车站而不得的兄弟会有同感。
进站
从地铁广州火车出,人就挤挤攘攘,弄得我看不清前面的路标,迷惑之间,看到几个志愿者拿着喇叭,斯声地喊道:去火车站的旅客请走D2出口,去火车站的旅客请走D2出口……原来的B出口——直接进站的出口——已经封闭了。随着人流,走,走,看到一些警察把握着关口,他们高叫道:不要停留,不要停留……
走到D2出口,不禁吃了一惊,这是什么地方?抬头一看,眼前是黑压压的一片人,吵的,闹的,叫的,笑的,哭的,喊的,满耳都是声音,然而一刹那,又似乎什么声音都没有。只看到一望无际的脑袋,黑的脑袋,公路上,围栏上,天桥下,到处都是黑的脑袋,密密的脑袋。
顺着人流,忽然远远地看到车站,“广州站”,几个字看起来居然那么小,平时看是多么清晰举手可及啊。正要定睛看一会儿,只觉背后一阵洪水般的力,将我冲了个趔趄,我往傍边急走了几步,才稳住身子,看看前边,有一个女孩已经倒地,正背着大背包,艰难地往起爬,眼睛中闪现出似乎是哀求的光,脸红扑扑的,现出要哭的神情:别挤啊,踩着人了……声音微弱如细丝,在这个嘈杂沸腾的人海中。
入口在哪儿?
随着人海漂浮了半天,发现广东站几个字距离我还是那么遥远,依稀可见的几个字下面是黑的人头,密密匝匝,一直挤到我面前,我不禁叹了口气。但不管怎么说,一定要找到入口啊。
入口在哪儿?
我问警察,警察说:在那一边,你看这里,这么多人,怎么可能放人进去?说着指了指远远的那一边。随着人群往那一边挤,但是让感到奇怪的是:也有很多人拼命向我们这边挤,不是说入口在那一边吗?这样,就像两股海浪迎面相碰,几乎能听到响彻云天的海啸声了,那是一些玻璃破碎般得尖叫声。
挤啊挤啊,就像在惊涛骇浪中游泳一般,要不时提防来自四面八方的危险,被踩,被推,被撞,被骂。终于挤到了警察所说的那一边,但是发现还是被围栏围在外面。又问警察入口在哪儿,警察说:在那一边,这里这么多人,往这里挤有什么用啊?
我苦笑了一下,我知道我只能自己寻找入口了。终于看到围栏的一处被推倒了,赶快侧身进去,心里不由得一阵欢喜:看来还是有地方可以进去的。找个稍微不会被撞着的地方歇一会儿,喘几口气,振作精神,再接再厉!抬头看看天,一些灰云缓缓的移动,而且仿佛是向下移动,要坠落下来似的。
往里面去!侧身,弯腰,低头,跨,跳,碎步,移,使劲各种招数,发现了里面的人更多,而且面前又是一个冷冷的铁围栏。虽然里面有很多人,但是我却不知道怎么进入。一人多高的围栏。忽然听到:进站啦。“哄”一声,人群忽一声向一个方向聚集,但是一会就没有了动静。后来发现,这样的起哄还真多,而且每次,都让成千上万的人拼命的往那缥缈的声音冲去。
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往自己的身上压过来,转头看,是那一人多高的围栏。几个人同时爬上了围栏,围栏立刻倾斜了。哦,原来里面的人是这么进去的。铁围栏,哈哈,我纵身一跃,就抓住了顶端,翻身过去了。看来很快就能找到入口了。
但是这里的人基本上没法动,我虽然跳下去了,但是找到一个位置落脚却是不容易,踩了几个人。不过终于单脚落地了,另外一只脚四处探索,寻找空间,但是总是遇到尖利的叫声。
乘着一次起哄,我敏捷而成功地往里推进了好几米远。抬头看,“广州站”已经清晰看见了,但是越过黑压压的人头,感觉还是那么遥远。跳起来,发现前面还有一圈围栏,更粗的铁栏。铁栏的里面是很多走来走去的警察。有人试图翻围栏,但是马上被发现被呵斥。我心里不由得急起来。
找机会,靠近了围栏。这应该是最后一道围栏了,翻过去,就能找到入口了。但是我看到了警惕的利剑似的光,来自里面警察的眼。我立即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东南西北的张望。但是等我稍有动静,那利剑似的光又朝我刺来。过了一阵,警察盯着我紧紧抓住围栏的手,嚷到:想干吗?进来也没有用,这里也没有入口,这只是公交战。我抬头看到一些醒目的站牌。
这里也不是入口,是的。没有入口。下午我挤了三个小时,看到无数次起哄,但是没有看到有人从什么入口进站。没有。我想起了卡夫卡的《城堡》里的主人公,用尽一生,怎么也进不了那个城堡。
入口在那边,入口在那边,这里也没有入口。我苦笑一声,静静立着,天上阴云压得我几乎喘不出气来,这时候,几滴冷雨落下。
警察在哪儿
在我从D2出口出来的时候,沿路有很多警察,他们叫着:不要停留,不要停留……在第二层围栏和第三层围栏的里面,很多警察在那里溜达,聊天,玩手机。似乎到处都是警察,但是在一个关键时刻,警察却缺席了。
在我还没有进入最外面的围栏之前,在天桥下面,我找了个空地,站了一会儿。“有人打架!”——一声尖叫破空而来,我立即引颈看去。密集的人海忽地闪出一片空地来,两个人正抓住一个人,挥拳打去,那人立即还击,但是不到片刻,他眼睛已经似乎眯住了,一些暗红的东西顺着他的脸趟下。他立即抱着头,那两个人仍然一拳一拳结结实实地打在他头上身上。吵闹的人群忽然鸦雀无声,看客们都随着他们的轨迹迅速地忽地空出一个大圈来,没有一个人去阻止,没有一个叫警察,大家都津津有味地欣赏着这流血的现场直播。我心里暗想:警察呢?那么多警察呢?我向外围看去,一个警察!我正要开口,我看到那个警察正转身而去了。
再转身望去,一个头发有些花白的不算壮实的男人正挡住了被打人的面前。两人很快离去,不见影子。被打的人痛苦地叫着被扶着走向了附近的临时医院。
人群立刻恢复了以前的景象:拥挤,噪杂,沸腾,起哄。被打的人所处的地方已经空出来了,是一滩暗红的血。我再抬头看看那警察,已经不知道那里去了。
你说什么
天空上的云缓缓移动,向要坠下来似的。下面密密匝匝的人,远处的就像一个个密集的小数点,近处的才看得到一些表情。迷乱,无奈。多数人涌过来,挤过去,但是并不知道怎么才能进去,大家都找不到入口,但是大家都一刻不停地在寻找:像无头的苍蝇一样,到处乱撞。混乱而迷茫。
问警察,警察也是说不知道的,或者随手一指,说那边可以进,等你挤了一身却发现那边的警察也说着同样的话。
我正东张西望着,我看到了几个记者,一个拿着话筒,一个抗相机。记者随便拉了几个旅客采访。其中一个是一个老伯伯。
记者:“你好,对于这次春运,请你谈谈你的感受?”
老伯几乎涨红了脸,但是他一挥手,终于开了口:“感受?你看看,这满地蚂蚁一样的人,怎么没有人管?我等了一天了,也没有人告诉我什么时候有车,也不知道从哪儿可以进去!……”
“你意思是不满意?”记者打断了老伯的话。
“你说呢?你满意吗?”老伯扔下这句话,扭头走了。
“你说什么?”记者在后面追问。但是老伯头也不回走了。
我每天看新闻,我看到的是什么?一个成了饥饿、寒冷牺牲品的晕倒之后被几个警察高高举起的女孩,一句句法律条文般的话:广州火车站的旅客,……井然有序;……采取各种措施,确保滞留旅客不回受冻挨饿。看了很感动,可是那个女孩为什么又成了饥饿,寒冷的牺牲品?我知道,本文中出项的情况绝对不会在新闻中看到。那里一切都是美好的,或许有人说,那也是真实的,但是本文这里写的也是我亲历的。
真的太惊讶了!
地点:广州火车站
时间:几天前(大概央视开始直播的时候)
就看到了一个大学生摸样的男青年蹲在那吃饼干
(穿着羽绒服披着帽子,有点像陈小春,印象很深)
2月1号,也就是今天下午打开电视,正在直播广州火车站实况,竟然又看到那小子,而且还在吃饼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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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讶的是:这小子还没挤上车?
更惊讶的是:还在吃饼干?
虽然广场上是直播出来,记者也是现场连线的,但我宁愿相信那是以前的画面... (傻傻TV经常玩弄观众)
不然的话,那么多人那么长时间在广场上会疯掉的!!
(29号已经有两次骚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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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我觉得也有可能这是真的。
因为只要你看新闻,你就感觉的那些部门头头都是BC。
既然无法控制局面,就不要瞎嚷嚷,什么通车了,什么恢复正常拉,搞的好多准备退票的人也赶来广州站。
更SB的是,竟然宣布节前一定能运走滞留的旅客。
这不是SB是什么?
你这么一说,那回家心切的人们肯定从四面八方赶过来让你运!你倒是运啊!!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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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广州站已经超过20万人了!
再这样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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